close

  「自古以來,推翻前朝政權成功的被稱起義;而失敗的則被稱之為『亂』」。

 

01

  「日乃黃光,月映其輝,黃光也。然日為蒼天,月則為何?」樹林裡傳來陣陣讀書聲,書院數十名少年傻怔地無法回答。

  先生見眾人毫無動靜,指著一個少年道:「矢喬,你且說說看。」

  那少年姓張,矢喬兩字乃其名,卻帶點娘們之色,因此常被嘲笑,這次被先生當眾說出,又引來一陣哄笑。

  張矢喬年紀不到弱冠,但臉上一抹鬍子,帶有粗壯之氣,絲毫未有偽扭之態。他對眾人嘲笑置之不理,望向外面的天空許久,若有所悟得道:「稱其為黃天吧!」

 

  時值東漢,宦官弄權,朝政腐敗,民不聊生。

  「亂世下民有如雛狗。」張矢喬對著對首的一個少年說道。那少年格外精壯,全身黝黑。

  「那可不是。那年我姊姊被一個官宦看上,想要娶來做妾,但那狗官已愈甲子,我姊姊嫁過去可不是馬上就得守寡?」黝黑少年氣憤得道。

  「唉,官府就是這樣仗勢欺人……」張矢喬也不知道從何安慰:「我說呀,我們應該幹一翻轟轟烈烈的事業,而不是在這書院,誰知道會不會當上了官,又被更大的官給壓下。」

  「矢喬,你這話正說進我心坎裡。」兩人正聊開心,遠處卻有聲音道:「矢喬、鄭保,快去採藥,不用在那兒空談……」

  兩人相視吐舌,說話之人卻是那個先生。原來這書院是道士為了教育附近居民,因而改建為書院,下午便敎些知識,到了晚上還是以煉丹製藥為主。

  

  黑夜,寒夜。

  張矢喬只覺風聲蕭蕭,難以入睡。

  他拍了拍隔床的鄭保,卻發現被舖裡空無一物。

  「這麼晚他會去哪?」張矢喬心下滴咕,站起身來,想要往茅房一趟。

  剛出大殿,往小徑走去,月亮很亮灑在身上,寒風也是颯颯侵蝕。

  張矢喬卻隱隱聽見人聲,逕往人聲走去,他沒有遲疑,因為他聽得出來人聲之一就是鄭保。

  張矢喬遠遠依稀看見鄭保朦朧的身影,忽然頸上一涼,張矢喬停住不前,藉月光看到一把鐵製短刀抵在自己頸子。

  張矢喬看不清持刀之人,只覺得他挺矮的。

  「你想要怎樣?」張矢喬靜靜得問道。

  「我只想問你,就算刀架在你頸子上,你也還是想要幹一番大事業麼?」持刀人的聲音有點尖銳。

  張矢喬一怔,隨即堅定得道:「當然。就算萬箭穿心,我也還是那句話。」這句話說完張矢喬似乎聽見一絲微笑、也似乎看見那持刀之人、還有遠處鄭保的微笑……

  那微笑令他久久難以忘懷。

  

  翌日,張矢喬、鄭保一如往常上山採藥。

  張矢喬負著一個竹簍、鄭保手持砍刀,便要去採藥,兩人走了一段路,鄭保忽然道:「矢喬,我同你去見一人可好?」

  張矢喬雖覺莫名,仍道:「好。」因為他相信鄭保為人,才不多問。

  兩人拐了幾個彎道,往山上走去,來到一個茅屋之前,茅屋破舊不堪,但屋樑上一個清楚的匾額,寫著:「黃梁居」。

  鄭保未到屋前,即大聲道:「黃梁,可在麼?做兄弟的帶著人來找你了。」

  只聽屋內一個低沉的聲音道:「來人可是鄭保,你該不會帶姑娘來給我瞧了吧哈哈。」

  一進屋內,張矢喬只見一個人坐在木桌前,背對他們,身材矮小,兩腳還盤坐在椅子上。

  鄭保哈哈笑道:「名字娘兒點沒錯,但他可是道道地地的男兒身!」

  張矢喬絲毫不以人拿他名字作笑而生氣,拱手道:「在下張矢喬,與鄭保乃是同書院的院生。」

  黃梁聽他招呼,也不敢怠慢,趕緊轉過身去,回禮道:「在下黃梁。」

  張矢喬見他面貌,卻是微微暗讚,黃梁眉目清秀,一付書生氣,看起來不像是方才吐粗鄙話語之人。

  鄭保突轉嚴謹,低聲道:「黃梁,此人與你我一般,都有救世的大夢。」

  黃梁道:「既是如此,那便依照你我當日約定行事。」

  鄭保拍掌道:「正是!」

  張矢喬聽他們對談,始終摸不著頭緒,這時鄭保才道:「矢喬,現在我們有一件大事要同你說,你必須立誓不可告訴他人。」

  張矢喬當下立了一個毒誓,才聽鄭保道:「數月之前,與今日一樣,前去採藥,無意間越走越遠,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密林,那密林據我之後所估,大約離此三十里。我在密林裡面發現一個山洞,洞內有一顆白石,白石上面卻坐了一位碧眼童顏的老人,我當時不敢怠慢,上前打了招呼,那老人卻要求鹿茸三十支,要知道鹿茸珍貴異常,就連道觀平常也沒有這麼多,但我知道他是前輩高人,不敢拒絕,當下與他約定明日同時同地給他三十支鹿茸。」

  張矢喬問道:「你哪來這麼多鹿茸?」

  鄭保哈哈大笑,道:「我當初也在擔心,但說也湊巧,我一下山,剛好山下有個狗官向藥店訂了五十支鹿茸,我就順手牽了過來,啊哈哈。」

  張矢喬也忍不住一笑,鄭保續道:「翌日,我取了那三十支鹿茸給那老人,那老人問我要些什麼做回報,我當下不敢多求,恭恭敬敬的磕了七個響頭,道:『老前輩,請您念在三十隻鹿的生命上,救救蒼生』。老人只是笑,卻不答我,過了一陣子,我無意見睡著,幾個時辰之後醒來,老人卻已經不在那邊,但白石上卻留著一本書。」鄭保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本黃皮的書,書皮上用紅字燙著四個字:「太平要術」。

  張矢喬嘖嘖稱奇,接過那本書,翻了幾頁,覺得書內所載非同小可,將書遞還給鄭保。

  黃梁接著道:「矢喬,我們當初說好是這樣:『既然你也與我們一樣,有救民濟世的理想,那不如我們三人結為兄弟,但排行卻依此書而排』。」

  張矢喬疑惑道:「如何以此書排行?」

  黃梁道:「此書我已與鄭保各手抄一本,我們三人各拿回去研讀,五日之後在此相會,若有人領悟出此書,便奉他為大哥。」

  張矢喬道:「若我們三人都未有人能領悟出呢?」

  鄭保黯然道:「那就是漢朝氣數未盡,強求也是枉然。」

  張矢喬大聲道:「好,那就依你們!」他轉身離開之時,依稀看見黃梁桌上一把鐵製的短刀,似乎就是那夜架在他頸子上的那把。

 

02

 

  黃梁居,月黑。

  一別五日,張矢喬竟然率先領悟出「太平要術」,為大哥,而鄭保排行第二,黃梁則位居最末。

  張矢喬道:「我們既已決定濟世救民,必須拋卻我們的本名,以防累我們家人。」鄭、黃兩人一想不錯,便都點頭答應。張矢喬繼續道:「我本名矢喬,看上去乃是『矯』,而矯音又與『角』音同,因此我化名為張角。然後……」鄭保未待他說話,搶著道:「大哥不如我們與你同姓,反正我們也都孤苦無依,不若就同姓張吧!」黃梁也頻點頭,張角不願拂其意,於是一個化名叫做張寶,另一個稱作張梁。

  三兄弟至此之後,以所學為村內之人治病,竟然是聲名遠播,許多遠從外地而來,其中還不乏官宦士紳。

  張角於是創立「太平道」,廣收信眾。為信眾趨邪治病,後來信徒愈來愈多,高達數十萬人,於是私下計議準備推翻東漢政權。

  三人雖然信徒眾多,但仍是以那間茅屋──「黃梁居」為平日論事場所。

  「我們要以何種東西為標識,使人一看便知?」張梁不斷得來回在茅屋裡走動。

  張角掐指算了幾算,道:「就我所知,朝代始終有五德終始說,漢朝易秦,稱為火德,而火生土,我們應當以土之色為標識,終究取代漢朝。」

  張寶道:「好,就依大哥所言,土色為黃,之後便以黃色為標識。」

 

  西元一八四年,東漢靈帝中平元年,瘟疫肆虐,人民更難生活,於是投奔太平道乞求生存、溫飽,而後爆發「黃巾之亂」。

  張角從「太平要術」之中,領悟出了縱火控水的妖術,自稱「大賢良師」;起初漢軍節節敗退,直至漢靈帝開始廣召天下豪傑,才有所改善。張寶卻習得一身外門武功,在漢軍中取敵將首級,無往不利。張梁則專研兵書,誘騙、詐逃,搞得漢軍是烏煙瘴氣。

  三兄弟就如此廣納天下信眾,將信眾分為三十六方,每方七千至萬餘人不等,在各設一首領,由張角指揮調度。

  但東漢漸漸警覺到黃巾軍帶來的紛亂,開始派兵鎮壓。

  黃巾軍開始節節敗退,所謂「兵敗如山倒」。

  張角立了一個祭壇,連祈七七四十九天,得到些許結論:「漢朝氣數雖盡,但還不至於到亡朝階段;會有一個『新』漢皇接續現在喘敗的東漢;而這次自己造成的亂事,只是東漢亡朝前的一小角。」張角接著仰天長嘆:「我們竟然沒有能力取代東漢王朝嗎?」

  張角於是著手寫了一封信,那封信直到三十年後才被打開……

 

  西元一八五年,八月,張角病死;十月,皇甫嵩率軍於廣宗和張梁一戰,此戰大破黃巾軍,斬殺張梁。

  西元一八五年,十一月,皇甫嵩與鉅鹿太守郭典,攻打下曲陽,斬殺張寶,黃巾之亂平息。

 

03

 

  西元二二零年,曹丕篡漢自立,國號為魏。

  劉備於成都穿喪服悼念死去的漢獻帝。

  次年,成都。

  「主公,請您自立為帝。」諸葛亮雙膝跪地,向劉備道。許靖、黃權也紛紛勸說劉備。

  劉備遲疑片刻,轉身進了內堂,喚諸葛亮前來。

  諸葛亮方坐定,劉備請人拿出一封書信,那封書信已然甚舊,但保存完好。

  「這是……」諸葛亮剛接過書信,還在揣摩主公的心思。

  「軍師,您知道三十年前的『黃巾之亂』吧?」

  「當然知道。」

  「這是當時黃巾軍首領張角寫給我的一封信,你且拆開瞧瞧。」

  諸葛亮有點驚訝,「哦」了一聲,拆封那信,只見信內寫道:

  「玄德足下:

  余不才,同結義兄弟寶、梁二人掀起波瀾,導致兵亂民慌,早已失卻當日解民倒懸之初衷,所以黃巾軍敗亡乃遲早之事。黃巾亂息後,尚有董卓亂政,但此惡徒將自食惡果,終於身死;後有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,干亂漢之朝政者,以孟德為最,其子更將篡漢自立。雖說後事難期,恐令汝難以置信,實則皆乃千真萬確之事,務請將此信收諸完善。

  吾觀夜象,汝當順應天命,代漢自立。但是務請切記,國號請以土旁字首為佳,否則難以代漢,終將敗亡。余不才,已助汝卦出,乃是『垣』字。

  垣以土旁為字首,兩個一象徵汝被包夾其中,但汝象徵乃日,毫不畏懼,終將一統天下,國號以此字為最。

  務請切記,不當以「仁」為手段,解民倒懸才是最終目的。

           張角 拜上」

  諸葛亮觀完此信,熱淚盈眶,只聽劉備道:「初接此信,我很不以為意,以為只是一個敗將所言,絲毫不放在心上,但我把此信保留下來,張角後面所預言的卻都準確無誤,讓我不得不相信。」

  諸葛亮沉默不語,劉備又道:「你們今日勸我即帝位,我還是……」

  諸葛亮打斷劉備道:「臣惶恐,請主公必要遵從張角信上所言,國號為『垣』,否則終將難以延續下去。」

  劉備大聲道:「怎可以垣為國號?我乃漢室後裔,背叛了『漢』字實乃不義之舉,我若以垣為國號即帝位,該如何名正言順?」

  諸葛亮跪下道:「兵強便是名正言順了、解民倒懸便也是名正言順了,何以掛懷天下義士悠悠之口?」

  劉備怒道:「萬萬不可,即帝位已是逾矩之行,怎可以再背負棄義的罵名。」說罷轉身出了內堂,只留諸葛亮一人在當場。

  諸葛亮抬頭嘆道:「仁義,多少成就毀於你手,可又多少傳說將載於你身呢?」

  

 

 

(全文完)

 

 

  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風滔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