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迷航》

01

  一九七六年的午後,記得那年的夏天沒有很熱。

  一支藍色原子筆,跟台上老師的粉筆畫的路徑似乎一樣,都是振筆疾書,但是生物老師書寫的是重點,而我寫的是青春。

  沒有很熱的夏天,心內卻還是熱的;離聯考不到二十天的倒數,想的不是考什麼,而是考完要如何揮霍,揮霍青春。

  生物老師提講到細胞分裂那節,還在細細的教我們分辯何謂「細胞分裂」,何謂「減數分裂」。

  「無趣!」我內心想著,於是我把課本上的細胞畫成蝌蚪,還不定時瞄了左後方的女同學。

  女同學好像也在看我,臉蛋有點紅,那時我們都不知道性是什麼。

  突然生物老師大喊:「劉同學變成蜥蜴了!」大家不由自主的往劉同學看去,劉同學是班上成績屬一屬二的資優生,位子自然在最後面,只見他兩腳跨坐在椅子上,桌上一本生物課本,課本上面卻都是綠色的黏液,而他的皮膚粗糙,斑裂之痕清晰可見,真是變成了蜥蜴。

  我噗嗤笑出來了,全班也跟著笑。劉同學的表情奇特,蜥蜴好像是不懂人的情感表達。

  「安靜!別笑!」生物老師大吼,他看上去十分緊張。

  過了一陣子,全班才漸漸安靜下來,只聽生物老師道:「你們有人可樂意幫劉同學恢復原狀?」

  眾人更加安靜了,我心想課如此無聊,要是跑幾趟保健室,甚至是送他去保健室,我是不是可以至少缺席幾十分鐘的課呢?於是問道:「老師,我願意去。」但是我沒有去想,保健室可以醫這個病嗎?

  老師指著一百公尺外一棟七層樓的綠色建築:「你去那棟建築的三樓,西北方的白色小房間,裡面桌上有一罐黑紫色的藥水,給劉同學喝下去,他就可以回復成人。」

  我不發一語,站起身來,走出教室,往那棟綠色建築而去。

 

02

  建築的外頭並沒有寫上什麼字,綠色的外牆,有些斑駁。

  綠色建築沒有門,門框已經腐朽,我走了進去,一條長廊,長的看不見底,只見幾個身穿白衣的女生推著病床從入口往內推,走了數步左轉進一個小門,似乎很緊急似的。

  沒人來搭理我,我也無所謂。往前快步走去,往左瞥了方才幾個白衣女生進去的小門,只見病床上躺了一個纏滿繃帶的小孩,那小孩沒有哭鬧,但臉色發白,病床旁邊還有一本寫著西洋文字的小書。

  我耐不住好奇,也走進小門,詢問離我最近的其中一個白衣女生:「請問一下,他發生什麼事?」

  白衣女生冷眼看我,用力的揮手道:「你不是醫生就不要進來,這是醫生才能進來的診療室。」

  我微感抱歉,正想退出門外,卻又轉頭問道:「那本小書又是什麼?」

  白衣女子冷笑一聲:「這孩子想要學語言,但生命都快不保了,又什麼時候可以讀這書呢?好啦,你快快退出去吧!」

  我哦了一聲,走出小門,長廊看上去還是沒有盡頭,我走了陣子,找到一個木製的樓梯通往二樓,那樓梯看起來是新製的,沒有絲毫斑痕,在這破舊的建築物裡顯得很特別。

  踏上二樓,出乎我意料的是,有一個白色的櫃檯,但是櫃檯並無人駐守。

  二樓不是長廊,而是一個大圓,樓梯從圓中心穿出,櫃檯應該就是在圓中心,這圓很大,我環顧一下,卻只有四間房間。

  每間房間外面都有一個黃色的燈泡,但只有左邊第二間的有亮。房間門口有門,但門是虛掩的,我撿那間亮燈的房間,敲了數下正要進去,卻聞到一股令人噁心的氣味。

  但我還是進了去,房間不大,燈光昏暗,稀奇的是房內沒有病床,只有一張長椅,椅上坐了一位年輕男人。

  男人看上去很沉鬱,他左手齊肘而斷,右手拿著一朵鵝黃色的玫瑰花,雙眼無神,有如殭屍。

  「欸。」我拍他的肩膀:「你……在這裡做什麼?」

  男人沒有看我,聲音平淡:「看花。」

  「看花?花有什麼好看?」

  「你看。」他指著房間窗口一盆藍白花盆,盆內種著三朵鵝黃色的玫瑰花。

  我走上前去,花開得很美,令我驚疑的是,這裡燈光昏暗,玫瑰花卻可以開得如此冶豔,有違生物課所學,不過我也不是很在意,這花的確美,美得可以令人在這昏暗的房間輕輕得看。

  我轉過頭去,男人又沉浸在花裡面,我躡手躡腳,走出房門,不想去打擾他的雅興。

  出了房門,一條鐵製的長梯映入眼簾。我頗感疑惑,原來剛剛上到二樓時,鐵梯位在死角,沒有專注看,看不出個所以然。

  我走上前去,長梯有些鏽蝕,而且沒有扶手。梯身窄小,只容納得下一人。

  我踏了上去,每踏一步長梯都是嘎嘎作響,我深怕突然崩下,放輕腳步,咬牙上了三樓。

  出乎我的意料,三樓的空間很小,就像是金字塔塔頂一樣,三樓只是一個三角區域,舉目望去,只有一張桌子,四周都是紙箱環繞著三角。

  沒有老師所說的白色房間,桌上也沒有紫黑色藥水,我正感奇怪,劉同學看來是恢復無望。

  忽然鈴鈴鈴數聲,我的手機竟然響起。

  「喂,老師要點名了,你快點來。」電話那頭的聲音頗為陌生。

  「喔,我馬上到。」收起手機,走下樓去。

 

03

  我回到學校,原本白色屋瓦的教室,好像空無一人。

  白色的教室是矮房,只有一層樓,窗明几淨,往內看去卻有點昏黃之感。

  「神學士開始砲轟了!神學士開始砲轟了!」我聽見四周響起這些聲音。

  我走上石梯,往樓下看去,只見兩個女孩正要躲進排水孔裡面,卻被一發藍白色的飛彈掃中,不知死活。

  我再度往教室內看去,好像血腥之氣瀰漫,有殘屍、頭顱之影,我不敢再往內看去,拔腿而奔。

  不知奔了多少時間,我來到一間水泥屋前面。

  水泥屋以紅柱支撐,屋前有位少年,那面孔我記得,正是那個打手機給我的同學。

  「我的女朋友呢?」我奔上前去,屋外下起了大雨。

  「死了,神學士砲轟教室,你女朋友被炸的血肉模糊,只剩下一條腿。」

  我才想起,剛往教室看去,好像看到一條腿,也只有一條腿,那條腿好像就是她的腿。

  

  我回到教室,已經是秋天的事。

  我現在讀的是生物工程學系,我還記得那年聯考的時候,作文題目「迷航」,我在試卷上寫道:「我位在迷航的渡口,而我已經不是我。」

 

(全文完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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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

說來我真的迷航了,這篇文章是在我作夢裡面的夢境,把他寫了下來,投了時報文學獎。

時報文學獎得獎機會總是渺小,這個我當然知道。

但是說來慚愧的是,讀了快四年中文系,我竟然還不知道什麼稱作「文學」,貽笑大方了。

今天截止的動漫劇本我想也就不要浪費紙去印了,

或許會把它寫完,或許就把它放爛,或許可以拿去交畢業製作,那時候再說吧。

先加強文字,先把我的客家劇本課上完,先這樣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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