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雨蟬〉
第一回 繁星流月
粗黑的手掌在流月肩上、腿上、玉臂上游移,鮮艷色的慾望也突如起來地展開。
身為江南煙花樓的紅牌,這種場面自然是見多了,人家有銀子便能愛摸哪就摸哪,唯獨流月的胸脯是萬萬碰不得的。
這是近日來光顧流月的尋歡客,最大的原因──過幾周之後,可是連碰都碰不得。
流月細細感覺手掌在肌膚上游移的滋味,她感覺到這隻手掌,不單單只有慾望,還有一陣刻骨銘心的相思、游絲的溫柔。
這客人連同今日已是第五日買下自己,這五日客人有在活動的就只有手,以及用來喝酒吃肉的嘴;客人未說自己是何人,流月當然也不會去多問。
流月一聲悶哼,低聲唱道:「長門事,准擬佳期又誤,蛾眉曾有人妒。千金縱買相如賦,脈脈此情誰訴。君莫舞,君不見,玉環飛燕皆塵土。閒愁最苦。休去倚危欄,斜陽正在,煙柳斷腸處。」歌罷,躁動不安的手亦也停止。
流月看那尋歡客,縱使他已上門四次,卻從未如此近看過他的面容,黝黑英武,眉宇間帶有一股霸傲之氣,再往他腰間上看去,卻有一柄劍,未封劍鞘。
「你想知道我是誰麼?」尋歡客忽然說話了。
流月一怔,隨即默默點了點頭。
「段繁星。」尋歡客的語氣沒有多餘的聲調,一樣只是平平的,但卻帶給流月無可比擬的震撼。
「段繁星?」流月忽然驚呼:「你就是江湖人稱『翼德劍』的段繁星?」
段繁星哈哈一笑,說道:「沒想到這煙花巷弄,也有人聽過我翼德劍的名頭。是該喜還是該悲?」
流月自然聽過翼德劍的名頭,這段繁星是近幾年在武林興起的劍客,但其個性暴躁、喜惹端滋事,雖然劍術高超,但武林仍舊給他了個翼德之名,那是笑其如三國時張翼德,做事從不思前顧後。
流月忽感失態,此人既付了銀子,別說他是翼德劍,便說是採花淫賊,也不能在心中暗編他的不是。
段繁星見她面色,依稀猜到她在想什麼,說道:「這江湖稱號早看得淡了,倒是你這首詞唱得可真是好聽。這詞出自誰手?」
流月心下感動,對他大生好感,答道:「這是南宋辛棄疾之作。上半片昨日方唱過,公子可記得?」
段繁星手又開始不安分起來,笑道:「我可不記得了。妳別叫我公子罷,怪扭捏的。」
流月幾聲悶哼,低聲道:「那要叫什麼?」臉上潮紅無限,更顯嬌豔無倫。
段繁星嘿嘿笑道:「叫好哥哥。」說罷手向流月胸脯摸去,只感觸手柔綿;流月一陣驚呼,人已飛也似的被段繁星平放在床舖上,衣帶漸寬……
紅燭已滅,香氣未散。
段繁星早已去遠。流月臉上紅霞未退,心下害羞滴咕,自己不知道叫了幾聲「好哥哥」,這江湖名稱多半靠不住,段繁星溫柔心細、俊雅無匹,與江湖傳言大相逕庭。
流月卻擔心著一事,段繁星說過自己還會再來,那「雙刀令」那邊呢?段繁星是否能帶自己遠走高飛,免受海上顛頗之苦?
流月輕輕一嘆,許多事本來便不是自己能掌握,也只能看緣分把自己放在何處了。
九月九,秋穀正收。
孟襄立在船舷上,看著農民將一包包該繳的稻米、蔬果,往自己船上送來,心下微微一笑。
四方海賊不斷吆喝道:「快點!慢吞吞的是不願意給麼?」「你愁著一張臉是很不願意的意思麼?我們維護海上和平自然需要一點資金,讓你們免受海賊之擾。」殊不知他自己便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海賊。
這孟襄是江南沿海一帶,出了名的海賊,但他卻以收保護費之名,向江南一帶農民強索資源,若不從可能便被丟下海餵了魚。
江湖自然討伐過他,但他武功不差,江南武林更折了幾人。
孟襄好酒,以一雙長短雙刀出名,武林人稱「烈酒雙刃」。孟襄見自己聲名大起,便收羅許多游手好閒之徒,聲勢之大,更是無人能比;還創下「雙刀令」,自己想要的物事、美人,雙刀令一下,便無人能碰,否則下場亦是餵魚。
近期的雙刀令目標,正是江南煙花樓的紅牌,流月的胸脯。至於為何單令胸脯,卻是無從得知──誰碰上流月的胸脯一下,誰就得死!
午夜,月如鉤,整夜的寂寞被勾起。
段繁星正要踏入江南煙花樓,微感不對勁──平常這時候應該是鶯鶯燕燕穿插而過、尋花問柳遍訪而至,怎麼今天一人也沒有、半個藝妓也未來接待。
正當納悶,一踏進大廳,卻見廳上安了兩個木椅,椅上一人,姍姍體態、涔涔淚眼,正是流月,而流月旁一人,身高短小、長鬍直掛到胸口,腰間繫了兩把長短雙刀,卻是「烈酒雙刃」孟襄。
段繁星環顧四周,平常鞠躬哈腰的老鴇,戰戰兢兢的躲在角落。而一陣腳步聲,約莫數十來人將煙花樓門口團團圍住。
段繁星畢竟久歷江湖,知道是什麼情況,當下大聲道:「在下段繁星,敢問閣下是誰?」
孟襄哼了一聲,道:「你沒聽過我是誰?你可聽過『雙刀令』?」
段繁星怒從心起,冷冷道:「原來閣下是『烈酒雙刃』孟襄,敢問為何挾持一個青樓女子?是要段某幫你作何事麼?」
孟襄哈哈大笑,順手一巴掌向旁邊流月揮去,流月當場被打翻在地,段繁星大怒,吼道:「你是男人不是?女人你也打?」
孟襄又笑數聲,每笑一聲,就是一個巴掌朝流月面上打去。
段繁星怒不可抑,當下長劍出手,朝孟襄左胸斜刺而去,這招是他成名連環劍招其中一招殺招,往左胸刺去是虛,後有三種不同後路,各指胸前大穴。
孟襄冷笑一聲,左手仍往流月面上拍去,右手抽出長刀,擋開段繁星這一劍。段繁星劍勢一轉,朝孟襄左手砍去,這劍去勢極勁,實是用上全力。
孟襄左手一抓,順勢將流月帶了過來,右手長刀朝段繁星肩頭砍去。段繁星大驚,急忙收劍,左肩卻被長刀觸到,幸好卸力得當,只是皮肉之傷。
段繁星大怒道:「惡賊!你有種得就左手放脫她,來正正當當打上一場。」挽幾朵劍花,又往孟襄右邊襲去。
孟襄哈哈大笑,一個閃身,閃到流月背後,段繁星只能收劍退開。
孟襄臉上滿是輕蔑,說道:「流月,妳看上得就是這小子?」
流月淚眼汪汪,低聲道:「不……不……我沒有……你放他走。我已經是你的人了,與他何干?」這句話聽在段繁星耳裡,如同一把大槌擊在他胸口。
孟襄彎腰,左手伸進流月的前胸,不停撫摸,冷笑道:「這小子明明知道雙刀令的目標是這對酥胸,還敢動它。瞧在你的面子上,我只斷他摸過這對胸哺的一雙手,否則這雙刀令,要往哪擱去?」他不待流月說完,大聲道:「來人,將這乳臭未乾的小子雙臂割了!」
段繁星大吼道:「你有種就把我一刀殺了!」
孟襄嘿嘿笑道:「我只把你手臂割了,讓你作一個殘廢。」左手仍在流月的衣襟裡游移。
猛然,流月右手寒光一閃,一柄短匕已經抵在孟襄頸子,孟襄大驚,當下連手都不敢伸出來,只是瞧著流月。
流月冷冷說道:「毫髮無傷得讓他走,我只有這個請求。」
孟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,方自鎮定道:「妳……妳就只有這請求?」
流月左手指著衣口,道:「還有這支手給我滾出來。」孟襄哪敢怠慢,趕緊將手伸了出來,安安份份地擺在背後。
流月將短匕拿開,站起身來向段繁星道:「今後相見無期,段大俠多多保重。」說罷上了二樓。
孟襄哼了一聲,道:「讓他去罷。」便也跟流月上了二樓,進了流月的廂房。
段繁星一怔,半晌說不出話來,心道:「為什麼身為『連環十八套劍』的傳人,我竟然連一個海賊都打不倒?連一個女人都保不住?為什麼?」他失魂落魄得走出煙花樓,眾人也不阻攔,只是對他指指點點。
江湖上,關於翼德劍的傳聞,又多上一樁。
第二回 屠龍長證
京城城郊,屠龍山莊。
大漢精壯的身軀,掩飾不住手上那把長刀的斑斑血跡。
「你殺了他們?」一個少林僧人站在莊口,一眼望去,十來具屍體,面目猙獰,或躺、或臥、或立、或坐,男女老幼皆有。
門前卻有一個大漢,手持一把刀身深黑色的長刀,長刀上滿是血跡。少林僧人一見,便知那把長刀就是武林著名,以黑鐵鑄成的「月暈刀」,而手持那把刀的漢子,卻是屠龍山莊的主人──江湖人稱「屠夫」的江屠龍。
「不……不是我殺的。」江屠龍眼神呆滯,連他都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。
少林僧人怒喝道:「人證物證俱在,江屠龍你還要抵賴麼?你以三萬兩黃金購得月暈刀,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,如今刀在你手,血在刀上,人不是你殺是誰殺的?」他這話說完,旁邊三個少林僧人持棍圍了上去,都是臉有怒氣。
江屠龍轉過身來,緩緩說道:「我江屠龍向來說一是一,說二是二,我說人不是我殺的便不是我殺的。這……都是我的至親好友,我何必去害他們?」臉色黯然。
那為首的少林僧人卻道:「那請閣下隨我往少林一趟,方丈自有定奪。」
江屠龍怒氣上衝,道:「師父法號如何稱呼?」
為首的少林僧人合十道:「小僧覺世。」他這話才說完,腰間一麻,已被江屠龍點上穴道。
旁觀三個少林僧人,連忙持棍上前,將江屠龍三方圍住,但江屠龍早看出那覺世武功最強,其餘三人不過些泛泛之輩,當下都被點了穴道。
江屠龍正待踏出莊口,回身拱手道:「在下不是不信少林,但此事衝著我江屠龍一人而來,若我陷捕於少林,這真相便無人能查得水落石出,待江某解決此事,再親上少林向各位謝罪。」說罷,身影一晃,已然去遠,那月暈刀卻仍在地上,並未攜走。
京城,醉月樓。
風聲漸漸,夕陽方別。
人客絡繹不絕,正是到了用餐時間。
醉月樓角落,桌上十來壺酒,桌前一人,已是喝得爛醉,仍是大聲喊道:「小二,拿酒來!」
掌櫃眉頭一皺,這醉月樓是京城有名的酒樓,夕陽剛落,正是人客上門用餐的大好時間,而這些人客又不乏達官貴人,這醉漢如此一喊,實在有失名聲,打了一個眼色給旁邊的小二;小二趕緊上前陪笑道:「這位爺啊,您已喝了一個下午,要不歇歇罷?」
那人醉醺醺得道:「你是怕我沒有酒錢是麼?」說完往懷裡一摸,摸出兩錠銀子,扔在桌上,接著道:「快拿酒來。」
小二收起一錠銀子,陪笑道:「這你剛才的酒錢我們收了,剩下的卻是不賣了,您收好銀子出去罷。」
那人大怒,站起身來,一把揪住小二的領子,道:「你們這不是號稱醉月樓麼?怎麼月還未出來,就趕醉人走呢?」
那小二被嚇得魂不附體,想要掙脫,卻又無力,正當無奈之間,旁桌卻走來兩人,一人長身細目、深綠色長衣;另一人身長較矮、圓臉大目,也是深綠色長衣,兩人衣上都有幾顆珠石,一看上去便知是官宦子弟。
小二識得這兩人,高的那人是當朝李將軍之子,李元向;矮的那人是當朝洪尚書姪子,洪中平,這兩人平日飛揚跋扈,卻是最愛管事。
果不其然,洪中平立馬大聲道:「你是何人?人家就說不做你生意了,還賴在這是幹麼?」
那人放脫小二,更不答話,左手無聲無息朝洪中平印去,洪中平哪想得到這人發難竟如此之快,要避已是不及,肩頭中了一掌,幸好那人藉著酒意,內力發不太出來。
在場眾人,早朝這角落看來。洪中平見了眾人眼光,自然知道不能氣餒,道:「好小子,你打人?」雙掌一錯,朝那人胸口打去,那人不避不讓,洪中平雙掌就這樣拍了上去,卻是一口鮮血在嘴上徘徊。
那人大怒,腰間長劍出鞘,一招往洪中平小腹刺去。洪中平大驚,自己未習劍法,掌法更是稀鬆平常,怎能抵得過這一劍,耳聽得噹一聲,旁邊一人架住來劍,卻是李元向出手。
李元向畢竟是將軍之子,練過劍法,卻也是稀鬆平常,但眼前這人酒意未散,劍法也是凌亂不堪,兩人竟是鬥了個旗鼓相當。
那人呵呵一笑,長劍陡轉,猛然一個迴旋,往李元向頸上劈去,這方位來得是毫顛,李元向回劍不及,眼看這劍已經要了自己性命,卻聽匡啷一聲,一個物事飛來打偏了那長劍,救了李元向一命,眾人回神看那物事,卻只是一個茶杯。
西首角落的一個精壯大漢,說道:「兩位未免多事,而且還沒有什麼本領。」他這話雖是諷刺,實際上是指點兩人,莫在多管閒事,李元向練武較久,自然是個提得起放得下之人,當下拱手道:「多謝教誨,敢問閣下姓名,閣下救了李某性命,在下必有重謝。」
洪中平卻是滿肚子氣,一拳向那醉漢面上打去,精壯大漢大聲道:「不可!」只聽一陣匡啷之聲,精壯大漢掌風帶起處,滿地茶杯、桌椅碎片。醉漢長劍畢竟還是刺進了洪中平的小腹,登時血流如柱,眼看是不活了。
李元向大怒,長劍直指那醉漢,道:「天子腳底下,你也敢殺人?」
醉漢嘻嘻笑道:「腳底下?腳底臭烘烘的可不好聞罷?怎麼不能殺人?」
李元向不發一語,心想長劍是要為洪中平報仇,還是收了起來,當下大聲道:「你有種就留下個姓名,不要走。」
醉漢哈哈一笑,道:「那有什麼難?聽好了,我的姓名是段繁星。」
眾人哦了一聲,李元向也就走出醉月樓,向京城禁衛隊飛報而去。
精壯大漢微一嘆氣,站起身來,抓起段繁星,便往門外飛奔而去。
段繁星只感身輕如燕,有股巨力將他拖帶著。
不了一會,來到京城城郊,一座焦土廢墟。
段繁星酒量本就不差,這段奔跑之後更是醒了一半,他拱手向精壯大漢道:「閣下何人?多謝相助。」
精壯大漢不去理他,指著旁邊的廢墟道:「你可知這是何處?」
段繁星一怔,環顧四周,道:「這是昔日『屠龍山莊』,但已被莊主江屠龍毀得乾乾淨淨了。」
精壯大漢一陣黯然,說道:「我就是江屠龍。」
段繁星一驚,道:「江湖人都在追你,你在醉月樓豈不曝露行蹤?」
江屠龍道:「你真覺得屠龍山莊一十八條人命,連同四名少林弟子,都是我出手害的?」
段繁星萬萬想不到他會如此相問,但想他出手先救李元向、洪中平,再者助己,實無歹意,如此俠義之人怎可犯下滅門之案。當下說道:「其中應有隱情。」
江屠龍心中感動,他流亡江湖兩周以來,還是有人首次願意相信他,隨即道:「那你認為是何人所為?」
段繁星苦笑,說道:「江前輩,這事連你都不清楚,我更不可能知道了。不過,依我推測,這事應該跟『月暈刀』有關。」猛然啊了一聲,隱隱想起一事,卻毫無頭緒。
江屠龍趕緊問道:「你是想到什麼事麼?」
段繁星點頭道:「嗯……但我想不起來是何事,似乎與月暈刀有關,但似乎又無關係。」
江屠龍像是一個在怒河中載浮載沉之人,抓著一片木板,握緊段繁星的左手道:「你快想想,是否與我屠龍山莊有關?」
段繁星被他一抓之下,往天上看去,大喜道:「是月,是月,我想到了!」
江屠龍不明所以,問道:「月?月暈刀?」
段繁星道:「前輩你應該聽過……」江屠龍打斷他道:「你不必叫我前輩,若你看得起我,稱我一聲江大哥罷。」
段繁星本來就是豁達之人,道:「好,江大哥,你應該聽過前些日子,我在江南的傳聞罷?」
江屠龍說道:「嗯。你說江南煙花樓?」
段繁星臉現一絲哀痛之色,說道:「是。煙花樓紅牌流月,與我有一夜恩情,她那時跟我說,她有月暈刀的秘密。」
江屠龍疑惑道:「你說我屠龍山莊是她滅的?」
段繁星搖頭道:「不是。你該聽過江湖大盜孟襄的『雙刀令』罷?」
江屠龍點頭道:「聽過。他那時的雙刀令不就是你……流月」他原本想說你那情人,但怕他憶起往事,因此吞了回去。
段繁星自然察覺,黯然道:「沒錯,但他雙刀令的目標,不是流月本身,而只是流月的胸脯。」
江屠龍如墜五里霧,問道:「胸脯?那跟流月的胸脯有何關係?」
段繁星道:「這就是關鍵處了。女人的胸哺上面,不都有個乳暈?流月的乳暈,江大哥想該稱什麼?」
江屠龍一點就透,大聲道:「對,月暈!所以說孟襄的目標其實不是流月,而是月暈刀的秘密,但孟襄怕引來別人覬覦,所以說是流月。」
段繁星道:「沒錯,要得到月暈刀的秘密,只有先拿到月暈刀。那這滅門之案,就有很大可能是他幹的。」
江屠龍忿忿得道:「這千殺的賊子,我現在就去把他碎屍萬段。」向段繁星拱手道:「大恩不言謝,此恩來日必報。」
段繁星趕忙回禮道:「不不不。江大哥你助我,我助你,兩不相欠,怎有回報之說?」江屠龍微微一笑,心想這人實在有俠義之心,且又聰明,可惜脾氣暴躁,常常誤事,轉身欲走,正待踏步而行,忽然一陣腳步聲,將廢墟四處團團圍住。
江屠龍停步一看,卻是少林僧眾,約莫十來位,想在這埋伏已久,大聲道:「來者何人?」
為首一個僧人,身軀略胖,滿面紅光,身穿一件黃色袈裟,說道:「阿彌陀佛,老納長遠,江施主,我們在此埋伏已有七日之久。」
江屠龍哼了一聲,道:「大師辛苦。」心下暗驚:「少林方丈長空,是長字輩高僧,想來這人必是他的師弟或師兄了。」
長遠說道:「江施主,您要自己往少林一趟,向方丈分說,還是怎地?」
江屠龍一怔,暗覺事情尚有轉機,態度轉恭謹道:「大師此話怎講?」
長遠微微一笑,道:「原本我們收到方丈命令,是要將你格殺,以報屠龍山莊滅門之仇。但方才聽你與段施主言談,發現事有蹊翹,可若直接將你放走,於方丈又不好交代。」
江屠龍一陣茫然,正待發話,一旁段繁星卻早一步站了出來,雙掌合十道:「在下段繁星,願代江大哥往少林一趟。」
江屠龍又驚又喜,心道:「這段繁星與我不過一面之緣,竟願代我往少林一趟,實在難能。」當下也不推辭,逕自讓段繁星與長遠等人遠去,段繁星離去之際,轉身向江屠龍微微一笑,江屠龍也報以一笑。
段繁星身影隨即跟著眾僧隱沒在夜色之中。
風和日清,微風柔得像情人的手。
段繁星在少室山已經四個禮拜,眾僧沒將他當囚徒看,安插一座小屋,讓他安居在少室山上,日子倒也清閒,只是偶爾聽著佛經念誦聲,難以靜下心來。
幾天吃素下來,實是忍得辛苦,這日來到山腳下,獵了一隻兔子,生火吃了個乾淨,差點把舌頭也吞了進去。
段繁星心滿意足的起身,上了山,想要辭別長空方丈,畢竟這幾日下來,江湖對江屠龍的傳聞已經消彌,段繁星也想要離開這塊乏味的地域。
他上了少室山,問明長空方丈正在大雄寶殿誦經,便往大雄寶殿而去。遠隔數步,便能聽見群僧誦經之聲,實是莊嚴壯闊。
段繁星不願去打擾他們誦經,便在門口等待,約莫一炷香時間,眾僧誦經結束,一個小僧進去秉告方丈。
隔了一會兒,長空身邊的一位瘦高僧人,領他進去。段繁星被領入一間平時長空修行的密室,只見蒲團上端坐一人,正是長空。
瘦高僧人退了出去,段繁星鞠躬道:「方丈,不知晚輩可否下山?」
長空不答話。段繁星又說了一句:「方丈,江大哥應該已是清白無疑,晚輩特來告別,感謝少林相待之情。」
長空忽然問道:「你是否有吃葷食?」
段繁星臉上一紅,心想被拆穿,只能訕訕道:「實是失禮,晚輩許久沒吃到肉,方才下山……」
長空打斷他道:「不必多言,葷食素食,本是各人喜好。」
段繁星心道:「長空大師不愧是一代高僧,且他心思實在細密。」卻不知道自己滿身火烤味道。
長空轉過身來,緩緩說道:「段施主,閣下武功不差,卻難稱雄於江湖,可知是何原因?」
段繁星一怔,萬萬想不到他會提及此事,說道:「應是晚輩實在難以靜下心來。」
長空呵呵一笑,道:「不是難以靜心,而是常常怒火攻心。老納有個建議,不知你可聽否?」
段繁星恭敬得道:「晚輩洗耳恭聽。」
長空表情徒轉嚴肅,說道:「首先有個噩耗,江屠龍江施主,於前幾日追上孟襄,卻不幸敗於他手,死在孟襄船上。」
段繁星啊了一聲,怒火上衝,幾滴眼淚守不住,便落了下來,氣憤得道:「在下定會替江大哥滿門報此仇!」
長空面容慈善,道:「以段施主身手,孟襄本不是你手。只是江南那一戰,段施主卻敗於其下,可知為何?」
段繁星黯然道:「他以流月作脅,我實在無法下重手。」
長空道:「錯!是你的心靜不下來,你的心難以靜下,招式便被看穿,你本能避開那女施主,取孟襄要害。」
段繁星這下靜心想來,果然每次出招,皆被孟襄看穿,活像他有未卜先知之力似的,當下跪下,磕了幾個頭,說道:「請方丈指點。」
長空趕緊扶起他來,說道:「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,段施主若能將往日恩怨放下,相信必有另一番作為。」
段繁星當然不可能就這樣善罷甘休,沉默不語。
長空自然知道他的心性,說道:「段施主若不嫌棄,可在少室山上修行,老衲將你引介至長證師叔門下,修養心性。且江施主,在於孟襄大戰前,將身平所學,記成一部『屠龍秘書』,說要傳授於你。老納已遣覺謐、覺象,前去取書,盼施主別怪老納越俎代庖。」
段繁星心下感動,久久說不出話來。
大雨滂沱,蟬聲不止。
段繁星特地沐浴淨身,依長空指示,往少室山後山而去。
四周長草漫漫,老樹蓊鬱。
段繁星披上一件蓑衣遮雨,心裡忐忑不安,心想:「這長證大師,江湖默默無聞,不知有何能力,能培養心性。」正思忖間,來到一個岩洞前面。
段繁星依長空所言,在岩壁上,掌擊三下,耳聽一人輕聲喊道:「施主何人,還請移步向前。」
段繁星進了岩洞,見著一僧背影,頂上稀疏幾根白髮,正是長證大師,恭敬得道:「在下段繁星,特來請教,何……何謂天堂、何為地獄?」段繁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,猛然想起,前幾日在少林無事之時,讀到一篇著作,內容言道:「天堂」、「地獄」,因此問了出來。
長證冷笑數聲,說道:「你是什麼東西?為何我要告訴你。」
段繁星大怒,怒火攻心下,拔劍欲殺,耳聽得長證說道:「這就是地獄。」
斷繁星一怔,問道:「依你之言,為何稱作地獄?」
長證喊了聲阿彌陀佛,隨即道:「佛典有云七難,七難中的火難,便是指施主心中的怒火,施主若連曲曲心火尚且抑制不住,遲早心火足以燎原。」
段繁星聽完,羞愧不已,若自己一時怒火攻心將他殺了,豈非愧對長空相待之恩、江大哥傳功之情,鏗鏘一聲,長劍落地,段繁星也跪了下來。
長證說道:「這就是天堂……」
段繁星再難自己,流下淚來,磕頭道:「求大師指點。」
長證久久未語,仍是背對著段繁星;段繁星卻似乎看見長證臉上的笑容。
段繁星自此,隨著長證學「心」,依照著「屠龍秘書」學武,江湖風波再大,也傳不進這世外之地,幾年下來,江湖算是沒了「翼德劍」這號人物。
第三回 七難之禍
如同首次踏上這段山路的天氣,大雨滂沱。
段繁星卻有如未聞,他朗誦一段少林典藏的著作道:「佛曰七難,是為火難、水難、刀難、風難、鬼難、囚難、賊難。」
長證道:「這七難對非少林弟子,實在難懂。我授你七難之意,實是希望你能助我一事。」
段繁星放下手上經典,道:「大師但有吩咐,晚輩必定赴湯蹈火。」長證在段繁星首次學心之時,便說兩人乃友非師徒關係。
長證微笑道:「別答應得這麼快,這事可不簡單。約莫三十餘年前,少林一位高僧,悟通七難之意,且行俠仗義,那時少林名聲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,百姓感念那位高僧所為,揀了七顆明珠,製成一串『七難珠』贈予少林,被少林視為鎮寺之寶,如今放在大雄寶殿內。」
段繁星聽到這裡,點了點頭,長證續道:「但是,這次江湖『雙刀令』目標,便是這串七難珠,孟襄取珠的期限,是在一個月後的清明。」
段繁星雖然恨怒孟襄,但經過這五年心性培養,已可做得臉上不動聲色,心中卻仍是難以平復,當年恩仇,尚未了結,況且伊人之影,今在何方?
長證知他心內所想,眼睛徒露精光,道:「若段施主能助少林保下七難珠,老納在此先謝過了。」
段繁星放下手中經典,雙手合十道:「份所當為,大師不必多禮。」這兩人五年下來,朝夕相處,卻仍是彬彬有禮。
長證卻無反應,段繁星連叫數聲,這才發現原來長證已經圓寂。
段繁星既喜且悲,出了山洞,潛運內力,向山下大喊道:「長證大師圓寂了!長證大師圓寂了!」
段繁星當夜辭別長空,向長證大師遺體拜別,離了少室山,往江南前進。
一柄不同以往的翼德劍,一個不只復仇的意念。
段繁星下了少室山,買了一匹坐騎,往江南進發。
一路上,不乏有關於孟襄的傳聞,還有一位新的江湖人物,人稱「流月」的劉歆月,據說是孟襄手下的海賊,卻擁有不同於孟襄一夥人的俠義心腸。
段繁星心內一股力量告訴他:「那劉歆月,就是流月。」
緊握劍的那隻手,又更緊了一些。
江南,風輕雲稀。
初鳴的蟬聲、興茂的夏荷,勾勒晚春。
「從哪裡跌倒,便從哪裡站起來。」段繁星這樣告訴自己,面對茫茫大海,如何尋找孟襄,不如讓他來找我,對他來說,不只往日的恩怨情仇,還有月暈刀的下落、長證大師的託付。
煙花樓,一樣熟悉的名字,卻未有熟悉的身影。
段繁星踏入這傷心地,心頭酸酸不知是何滋味,幾位鶯鶯燕燕上前搭訕,卻都未見段繁星回應。
「流月可在麼?」段繁星只吐出這熟悉的幾個字,差點沒讓四周青樓女子笑歪了腰:「流月?你是說流月麼?」「唷呵呵呵,快笑死我了,這人是喝醉還是腦袋傻了?」也有人道:「這位爺啊,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,別在這瞎扯了。」「流月早隨孟襄吃香喝辣去了,還用得做這麼?」
段繁星不發一語,目光往旁一瞥,識得兩張木椅,正是當日敗給孟襄之處,當下寒光一閃,如風似的飄到木椅旁,手起劍落,兩張木椅登時分為四半,原本此起彼落的嘲笑聲頓時消彌,眾人皆看傻了眼。
段繁星接著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,置於老鴇手中,緩緩說道:「替我轉告孟襄,『翼德劍』回來了。」
老鴇尚未答應,段繁星已似風一陣的去了。
消聲匿跡五年的翼德劍,迴轉江湖的消息,很快就傳遍大街小巷。
孟襄立在船舷,自然也聽得這個消息。又聽得幾位手下不知趣的說道:「這傢伙不是連個女人也保不住麼?」「老大,您這次將他殺了,我想劉二當家,也不好再說什麼。」「老大不用您出面,派幾個去將他頭直接提了來,哈哈哈。」
孟襄當然知道,自己手下上百人,其中不乏許多為錢賣命的傭兵,這次海外有人出高價收購少林七難珠,他原本躊躇未定,畢竟少林是武林翹楚,若得罪少林,恐惹武林人士非議,但流月的一席話卻讓他鐵定取珠的心:「你不是號稱天下無敵?幾個少林賊禿,便怕了?」
既已發下「雙刀令」,便沒有餘地!
少林先是連絡丐幫、武當,協保七難珠,孟襄壓根不將它們放進眼裡,但「翼德劍」風聲一出,孟襄卻不知道為什麼有股不祥之感,這感覺是連自己也說不上來:「來者不善,善者不來。」
但聲勢不容孟襄細想,他抽出腰間長刀,高舉道:「往少室山前進!」
眾海賊「喔」了一聲,上了岸,數十匹馬,往少室山狂奔而去。
第四回 勝敵無雨
一樣的滂沱大雨。
流月靜靜坐在船艙內,孟襄親去少林取七難珠,自己身為二當家,當然便是保護孟襄在海上的一切,但她猛然有一陣不安的感覺,蔓延到全身:「孟襄是否會有危險?」
她已經忘記,曾幾何時,她這擔心受怕的芳心,是在那人身上的,甚至為了那人,激了孟襄去取七難珠。
但現在卻擔心那人會傷害孟襄,自己是否有點可笑?
不過,這就是情。無庸置疑,這五年下來,自己已對孟襄漸深情感,縱使他壞;但這五年,他都無消無息。
一個青樓出身的女子,怎可空守五年,只聽流月低聲唱道:「清晨簾幕卷輕霜,呵手試梅妝。都緣自有離恨,故畫作遠山長。」她的記憶,似乎已被帶回那一夜,與段繁星的一夜恩情,難以自己,不禁落下幾滴淚來,卻聽得嗚咽之聲中,她也將下半片唱完:「思往事,惜流芳,易成傷。擬歌先斂,欲笑還顰,最斷人腸。」
她收起徬徨無措的情緒,往船艙外走去,向一個海賊下令道:「下錨!」
洛陽,日已落,南渡客棧。
「雨聲鼓噪,蟬鳴若簫;唧唧乍響,心如未聞;劍意鋒芒,寧靜凝噤;致敵無意,勝敵無雨。」段繁星心思百轉,自己沒讀什麼書,只希望將這五年所學記下來,流傳下去。
「段大俠,客棧外有人說要見你。」忽然一個夥計的聲音在窗外說道。
段繁星答道:「好,多謝你。」將筆放下,站起身來,正要踏出門外,猛然六、七柄短劍分惜段繁星胸口、眉目要害。
就算是五年前的段繁星,這種偷襲自然也招架得住,何況現在已是不同以往。段繁星雙足一蹬,往房內退去,左掌一拍,熄了蠟燭,右手拔劍護住門面。果然偷襲者見他進房,短劍逕往房內丟,卻未想得他速度如此之快,竟能在片刻之間打滅燭火。
段繁星耳聽得兩聲噓聲,似乎是偷襲者退去的信號,左足踢起一把短劍,往一個偷襲者的後心踢去,一聲阿接著碰一聲,那人便從磚瓦上摔將下來,段繁星上前以劍抵著那人頸子問道:「是誰遣你來?」
那人從二樓跌下,又被短劍所傷,呻吟道:「大……大俠饒命,孟襄底下的人懸賞你的人頭,這才……」段繁星不等他說完,一劍劃向他咽喉。
段繁星在那人衣衫上抹了數下,拭去血跡,呢喃道:「該是打打算盤的時候了。」
少室山,山腳。
數十個少林僧人將上山唯一路口圍住,近幾天來許許多多武林人士已經上山,助少林保住七難珠。
為首的少林僧人,法號覺難。
覺難見天空飄下清明雨,感嘆道:「阿彌陀佛,希望不是一場腥風血雨。」見眾人上山的差不多,便要回返少林,卻見遠處一人單騎而來,頭戴斗笠、身掛蓑衣,趕緊上前迎接。
這單騎正是段繁星。
覺難合十道:「施主遠來辛苦,請上少室山,共商抗賊大計。」
段繁星還了一禮,道:「不必上山,我跟孟襄的恩怨,就在山腳下解決。」
覺難一怔,卻又莫可奈何,段繁星待在少室山上五年,覺難當然知道他的脾氣,只好趕緊飛報方丈。
方丈領著眾人下山之時,孟襄已經到了。
只見段繁星跟孟襄兩人,獨立在前方空地,孟襄的人馬在其身後守著。
沒人敢向前,誰都看得出來,這是男人的決戰,不容許外人插手──「烈酒雙刃」,「翼德劍」究竟誰高明。
清明雨飄著,猶如兩人百般糾纏的恩怨情仇,綿綿密密。
段繁星卻還掛念著一個身影:「怎麼她沒有來?」
孟襄取出長短雙刀,冷笑道:「五年前的笑話,你還記得罷?」他說得自然是五年前在煙花樓的那件事,他想擾亂他,這樣自己的勝算就多很多。
但段繁星的心性早已如明鏡止水:「致敵無意,勝敵無雨」──你不能露出先兆,讓人看穿,如同外界什麼都沒有,只有你和他。
段繁星舉起長劍,說道:「江大哥一家的性命,你必須拿血來還。」
孟襄一怔,他竟然隻字未提流月的下落,自己刻意將他留在船上,就是想要擾亂他的心神,但是他卻好像壓根不認識流月似的。
這讓孟襄提刀的手,流下幾滴汗,但就在這幾滴汗要落下的同時,段繁星出手了!
載在「屠龍秘書」上的起手式──「龍破天驚」。
孟襄大駭,這招他不是沒見過,當年江屠龍找上自己,也是這招作為起手式,但由段繁星使來,這招更開、更闊。
孟襄連忙舉左手長刀架住,右手短刀往段繁星胸口劃去。
但段繁星似乎早就看透他的招數,長劍尚未使老,一個側身避過,一招「輓龍」往孟襄長刀招呼去。這招「輓龍」,是以己武器,連續觸擊對方武器,發出噹噹噹之聲,如同喪鐘,為死去的龍哀悼。
但壓根沒有龍死去,這招只是混亂敵人心神,孟襄先是被段繁星的心境震懾住,亦入了「輓龍」的圈套,心神不寧,一下短刀往左刺去、長刀往右砍去,完全不成章法,破綻百出。
段繁星一招「龍嘯長吟」,往孟襄胸口直刺而去,孟襄早亂了章法,眼見這招便要取了他性命,卻聽得一聲嬌叱:「且慢!」
段繁星識得這聲音,自然就是五年來魂牽夢縈的流月!
心一牽動,劍也亂了,這劍刺了個歪,進了孟襄的左腹,只聽得正派人士喊道:「翼德劍!」
孟襄手下卻有人喊道:「劉二當家!」
段繁星收劍而退,因為擋在孟襄面前的,是流月。
「怎麼?下一個對手是妳麼?」段繁星話中帶點苦澀。
「不。我只希望你饒他性命,猶如他當年饒你性命一樣。」
段繁星忍住淚水,他不敢相信,原本以為流月苦苦等著自己,卻哪知道她芳心早已默默轉到孟襄身上。
「我……只求你饒他性命。」流月的眼光沒有直視段繁星,她也有苦,說不出的苦。
「我可以答應你,但是他必須自斷一臂,以還江大哥一家的性命、還有不在出現於江湖,還有,妳要依我一件事。」
流月臉上微微一紅,心想他應該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,做出什麼非君子的行為罷。
孟襄正待發話,卻只是唉唷的呻吟著。
「何事?」流月先點了孟襄的昏睡穴,收住心神。
「我只求再聽妳唱一首曲子。」
雨,細細的。
蟬聲噪罷。
段繁星細細回想一年前那首令他有無限遐想的曲子:「春日宴,綠酒一杯歌一遍,再拜陳三願:一願郎君千歲,二願妾身常健,三願如同樑上燕,歲歲長相見。」
流月直到臨走之時,都未多說一句話,未言她希望誰千歲、希望誰與她多長相見,但她跟孟襄遠走高飛,是事實。
孟襄跟流月,如同風一般,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月暈刀的秘密也揭曉,不過是孟襄用來藏寶的暗語,壓根跟那把刀沒關係,流月是不是本來就是孟襄的手下,這不得而知,但段繁星確實達到了江屠龍的遺願,他在屠龍秘書最後寫到這麼一句:「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」
段繁星不知道江屠龍是不是要原諒他,但他選擇原諒。
「翼德劍」這一戰成名,只以三招擊敗強手,但眾人對他褒貶不一,有人說他懦弱無能,竟因女人的一句話,放過大仇;有人說他真英雄,提得起,放得下,但段繁星絲毫不在意。
他也以孟襄的財寶助貧、四處雲遊行俠仗義,偶爾他會上少室山見見長空,但最令他掛懷的事,他要找一個人傳承他的一切,他的那三十二字心訣:「雨聲鼓噪,蟬鳴若簫;唧唧乍響,心如未聞;劍意鋒芒,寧靜凝噤;致敵無意,勝敵無雨。」
如何致敵無意,勝敵無雨!
如何像段繁星,斷煩心!
但是,他不急。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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