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
  深冬,大地寒風如刀,將萬物颳得隱隱生疼。

  此處是一座大城,名曰酒泉,其中最為有名的十日酒樓,旅人萬頭鑽動,紛紛擠進這家客棧避寒。

  一名歌妓抹滿胭脂,一身輕柔紅衣,仿佛不會冷似的,舞台上琵琶奏著曲子,便開始唱起:「紅塵客棧風似刀,驟雨落,宿命敲。任武林誰領風騷我卻,只為妳,折腰……」

  旅人面對這首曲子,或許有點陌生,但是這首曲子對江湖中人,卻是熟知不過。

  那東北首有四個漢子,圍成一桌,四人腰上都是一把刀,生得頗為兇惡,叫了滿桌的菜,銀子也還沒給,小二自然不敢先去收。

  只聽一個虯髯漢子道:「我說這曲『紅塵客棧』,可是聽慣了,可是說得是真是假,那是沒有人知道。」

  另一黑臉漢子接口道:「那應該是真的了,你沒看吳掌門到處要尋那諸葛紅塵,可是呢,幾年以來消聲匿跡。別說諸葛紅塵,就連點塵也找不著。」

  另一個漢子眼神銳利,掃過其他三人,然後才道:「我說你們啊,別這麼多嘴行不?我們這次是來辦事,不是來玩樂的。」

  黑臉漢子忙陪笑道:「是是是,朱老大您說了算。」那眼神銳利的漢子,顯然是他們的首領。

  可一旁白臉漢子竟然笑嘻嘻得道:「可我瞧,這吳掌門若再找不到這個諸葛紅塵,怕是要尋寫這首曲子的人,來尋晦氣了。」

  朱老大喝道:「王四你說什麼呢,多嘴!」

  四人正說話間,忽然一個少年來到桌前,作一身破衣打扮,施了一禮,然後道:「四位想必是江湖中人,小子無禮,剛剛在一旁將四位大俠的話都聽了進去,不知道可否解釋一下曲子的意思?」

  四人先是一怔,那黑臉漢子最為率直,心想這酒泉乃是商城,商賈往來頻繁,可那江湖中人就鮮少踏足此地,若這次不是有人委託送一個東西到這兒,這一生該是沒有機會踏進此處了。

  只聽黑臉漢子剛說了幾句:「這首曲子可是江湖吵得熱鬧呢!那『紅塵客棧』……」朱老大卻道:「余二,你少說點成不成?」

  余二卻是不想打斷這興致:「朱老大,您就讓我說完麼。這小子看上去不是什麼江湖人,倒像是個讀書人,」轉頭對那少年問道:「我說小子,你叫什麼名字啊?」

  那少年忙道:「我叫李白凡,是個不第秀才,平時在這酒樓打打雜。」

  朱老大先是看了幾眼李白凡,想他也沒什麼惡意,於是低下頭去,不去干涉余二,那余二說得天花亂墜:「那紅塵客棧啊,是一個殺手聖地,那真是一個客棧,我沒唬你。」

  李白凡哦了一聲:「那跟這酒樓比起來怎樣?」

  余二笑道:「那可差遠了,那客棧沒有掌櫃、沒有夥計,什麼都沒有。」

  李白凡不等他們招呼,逕自坐下,取了幾粒豆子吃得是津津有味:「那有些什麼?」

  「殺手啊!」虯髯漢子忍不住回答:「都叫殺手聖地了,難不成還是婊子在裡面啊?」

  余二對自己說話的藝術頗為自豪,連平常不太愛說話的邱三都被自己惹上興致,插上幾句。

  「哦,那這紅塵客棧都靠些什麼來維生?」李白凡這一句說話,除了朱老大以外,其餘三人是笑得東倒西歪。

  余二笑得是上氣不接下氣:「小子我說你啊,是真傻還假傻,都是殺手了當然是殺人啊,難道還賣酒賣笑不成?」

  李白凡臉紅著搔了搔頭,頗為不好意思:「嘿嘿嘿,也是啦也是。」

  只聽余二續道:「你聽我說完,再問問題成不成?這『紅塵客棧』可是江湖裡面頂尖的殺手組織,它位在天涯城,你若以後要殺些什麼人,可以去那裡找找。呵呵呵。」余二見沒人跟著笑,只好繼續訕訕說道:「紅塵客棧的主事者,是一個名叫趙客的人,他手底下有三名殺手,其中一個最廣為人知的,就是諸葛紅塵。可這諸葛紅塵很特別,他很少殺人,多半是救人……」

  李白凡啊了一聲:「我說,這可把我弄糊塗了,他是殺手,但是他救人?」

  余二呵呵笑道:「這裡你可又清楚了?沒錯,這諸葛紅塵很特別,他救人,而且多半救的是美人,許多人都託他救人,但是他通常是依照自己的行為行事,他想要救誰就救誰。」

  「喔,可是若我要殺一個美人,然後被他救走,我一定很氣,會想要把這個諸葛紅塵殺死啊。」

  「這個自然。可是沒人敵得過那把『驟雨』,你聽那首歌不是這樣唱得嗎──紅塵客棧風似刀,驟雨落,宿命敲。那是說紅塵客棧殺人不眨眼,驟雨劍落,你的宿命就被改變了。」

  「驟雨是一把劍?」

  「是。而且是一把很恐怖的劍,」余二突然貼近了李白凡,小聲兮兮得說:「沒有人看過它的劍法,太快了!這也是為什麼沒人殺得死諸葛紅塵的原因。」

  「他武藝很高?」

  「這個自然,但是他在三年前,跟組織取了『驟雨劍』,救走閒鶴派掌門的小妾之後,至今銷聲匿跡,沒人知道他在哪裡;閒鶴派的吳掌門非常生氣,為了此事還找上趙客,要他給一個公道。因為江湖都說,只要紅塵客棧的殺手手持驟雨劍,就表示趙客認可他的任務。」

  「那小妾很美嗎?」

  余二暗暗好笑,這少年只關係人家女孩美不美,但還是點頭道:「美,那是出了名的美女,納蘭氏的女子,哪有不美的?」

  「所以那個吳掌門就很生氣,要找出諸葛紅塵是嗎?」

  「當然。而且不光是吳掌門,趙客對於諸葛紅塵的不辭而別,還有他私自取走驟雨劍,也很不諒解,於是兩人合謀,在這三年裡頭,灑下天羅地網,勢必找出諸葛紅塵,」余二低下頭去,嘆了口氣:「唉,可是都無功而返,連個沙塵都找不到,別說是諸葛紅塵了。」

  李白凡聽得是頻頻點頭,站起身來,拍拍身上破舊的衣裳:「好啦,多謝各位的故事,還有款待,那個……」接著支支吾吾一陣。

  那余二按捺不住性子,大聲道:「我說小兄弟,你聽完江湖的故事,應該也算是半個江湖人了。講話別這麼婆婆媽媽,有什麼話就直說罷。別像個讀書人一樣拐彎抹角……像那個……那個……李……李白一樣。啊哈,李白『煩』!什麼五花馬,千金求。那什麼五花馬還要用千金來買,我買個五花豬都沒這麼貴……」他越講越覺得不對,那李白凡的面色好像是越發不好看,才漸漸低聲:「那……那我也沒什麼惡意,我就嘴快。」

  李白凡微笑道:「既然余二俠心直口快,我也直說了罷。」他這一話說將下來,只有朱老大先反應過來,手握刀柄:「你是何人?」

  其他三人看到朱老大如此反應,也驚得呆了,手都跟著按上了刀柄。

  李白凡像是換了一個人,緩緩道:「很簡單,我只要你們手上的玉如珠,看在你們精彩故事的份上,我可以饒你們四條命。」

  邱三怒氣騰騰,刀正要跟著拔了出來,朱老大按住他的刀柄,低聲道:「禁聲,若是張揚難以善了。」跟著對李白凡說道:「閣下何人,你若留下個萬兒來。這珠子給了你,也無不可。」他手心其實冒汗不止,心裡糾結盤算該如何了事,該不該動手。那玉如珠是別人托將給他們,帶來酒泉以求賣個好價錢,這下分不到錢事小,命還有可能兜在這,那可得不償失。

  李白凡語氣更緩,右手食指不斷地晃動:「我說啊,我這萬兒還是從李白詩裡出來的。」

  余二身體一顫,有如電噬,因為他清楚知道,連朱老大都不敢碰的人,一定棘手,當下只能緩頰道:「這……這個。你……這個……我……」他想說我對李白並沒有惡意,可是早就嚇得說不出話來。

  李白凡心裡暗暗好笑,這余二剛剛還在油嘴頻舌,這下被驚得說不出話,不過他絲毫沒有表現出來,口上還是很平淡、很緩慢地道:「十步殺一人、千里不留行。」

  他這話吐將出來,四個人都是瞠目結舌,朱老大心中暗叫好險,只能說道:「閣下是十步,還是千里?」

  李白凡呵呵笑道:「你希望我是十步,還是千里?」

  朱老大冷汗直冒:「這個……這個,自然是十步。」因為他知道,十步只會殺一人,可千里是不會留下行蹤的──滅口。

  李白凡搖手道:「這可錯了,我是千里。但我方才已經說過,只要你們交出玉如珠,我自然不會為難你們。」

  余二已經是嚇得說話發顫:「我說千大俠,你這說話可要算話。」

  千里哈哈笑道:「余二俠你不必驚慌,我千里說過的話,到現在還沒有不算過的。」

  余二這才稍緩下心:「我說千大俠,我剛剛說您可以去天涯城買殺人單的活兒,你可別往心裡去啊。」

  千里點頭,微笑不答。有人會去自己工作的地方,然後買單給自己,讓自己有活幹的嗎?那千里、十步,正是趙客手下的另外兩名殺手。

  朱老大心想趕快送走這瘟神正經,從懷中拿出那個玉如珠,遞了出去。千里也不答謝,看了幾眼確認真偽之後,納入懷中,然後道:「如此叨擾各位,真是過意不去。在下有事,也就先行告退。」他原本已經步出酒樓,忽又走了回來,轉頭對余二說道:「余二俠,還有件事,那五花馬不是用來吃的,而是匹寶馬。然李白也非書生,而是跟你一樣的俠客。」

  余二只是往臉上掌嘴:「瞧我這嘴,不懂還給人亂說,我掌!」

  千里微笑道:「那我走了。」

  四人還不鞠躬哈腰,看著千里步出酒樓,然後影子越來越小,才暗鬆口氣。朱老大心裡只是想:「千里,江湖傳聞殺人如麻、嗜血如性,看來也並非如此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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